我爸爸是个电气焊工人,从20岁做到2014年元旦,一共35年。技术很好,从起初的焊条手工电弧焊到后来的数控加工,从点铁皮钢筋到拿锡条补用漏了的搪瓷茶缸,他都可以,疤痕几乎看不出。
我妈很普通,圆脸、短发、肚子发福,遗传外公还没一把年纪就开始有老年斑恣意在小臂。她不爱打扮,甚至50岁那年都还没有一只耳洞。2013年冬天我妈病了,咳嗽胸闷体质下降,整个人蔫成一棵韭菜,之后病情愈加严重,2014年元旦开始住院治疗。
后来我回家探望,发现妈妈左手无名指上戴了枚戒指。暗哑的银色,光滑无任何纹络装饰。我翻过她的手,在掌内指根那里竟发现戒指有个小小的接缝。我和妈对视了一眼就开始哈哈大笑,一直笑,两个人都笑出了眼泪。
那是我爸拿镍条做的,他自己辩解说,一时兴起。
镍是一种化学元素,化学符号为Ni,氧化缓慢,耐腐蚀。我爸当然不懂这些,他只说,这个会越戴越亮。
我每每想起这枚镍戒指,都真切感到自己的心以最轻巧的声音化掉,偷偷渗到血液里,流到全身,整个人暖的不得了。
爸爸全职照顾我妈,戒指就算做骨扫描都没摘下过。只是我一直想不出,爸爸内敛沉默,他是如何向妈妈索要戒指尺寸的。
2015年十月,妈的乳腺癌扩散骨、肺、肝恶化到没办法再进行化疗了,我从十月中旬开始请假陪床,眼睁睁看着她从自己扶墙慢慢上厕所到下不了病床,吃东西越来越少,到后来水也喝不了,只能用棉棒蘸嘴唇,意识模糊,说奇奇怪怪的话……
妈离世前一周,姐姐终于安顿好才一岁半的小外甥从日本坐飞机赶回来,相见时,妈意识清醒了一下,她拉着姐姐的手说:终于把你盼回来了。
姐姐跟我商量给妈买个首饰,我们抽了一点时间跑到商场花了不是很多钱买了一枚祖母绿戒指,可以选的款式很多,可是活扣的很少,妈的手已经肿得不知尺寸,我们不敢随便买。用小盒子装好,带回医院。晚上,我们塞给爸爸,他却怎么也完不成这个送戒指的仪式,他说不出话,他拿不住戒指,他不愿看我妈。
最后还是戴上了。
我妈使劲把手举起来,放在脸前看,没力气了,放下,过一会再举起来看,眼角都是泪,我们都哽着,说好漂亮,哽得嗓子也疼头也疼。
妈离世前一天晚上,她把这两枚戒指还有一只银镯子自己摘下来塞到我手里,朝我摆摆手,我说你不要戴了吗?她点点头。我说都是我爸送你的,你得戴着呀。她不说话,闭着眼。我一样样给她戴回去。
妈走时,两枚戒指都在手上。
火化完,什么也没有了。(洋子/文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