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第二任老板是一个'胡'建人。
某个响晴薄日、适宜踏青的周末,他开着车,热邀我们去出差。车下高速,进入拥堵的市区,他感受不停松踩的刹车,伴着消耗殆尽的耐心,手按喇叭叫出节奏感。他的嘴中嘟喃着:“所以说啊,中国就是人太多,这破地'慌'都堵成这样。”几分钟后,像是灵光一闪,他突然叨叨:“应该来几个炸弹,炸死几批人。”
他留一浓密八字胡,携个圆滚大肚子。而那肚子,不是有赘肉的大,而是很结实的大,像吹得饱满的气球,又似种在肚上的冬瓜。
他常在我们最意想不到的时刻,带领我们上山下乡,感受“广大农村,大有作为”的实践意义。他面露喜色说:“跟着我干事,要随时准备着。”没一会儿,他又骄傲的说:”跟着我的人啊,都是很忠诚的,从没有主动辞职的喔。”
他手握方向盘,携我们绕过山路十八弯,拐进尽是贫困户的某村镇。我的“胡”建老板决定在此处建立他的“胡”贫基地。
村政府大楼门口晾着的成片稻谷,经不起风吹,那扬起的谷屑,让我们浑身发痒;因回暖天反潮发霉的桌布,受不住细看,那黑灰长毛的斑点,让我们胃口全散;镇领导分配给我们六七十年代的宿舍,留不住脚步,那灶台上方的黑色烟迹,那顺墙壁而下的深绿青苔,让我们望而兴叹。
我的“胡”建老板面露歉意,说:“你们克'胡'一下。”于是,他兴致盎然,开车带我们各处晃荡。我们来到散布鸡屎的他口中的繁荣街道;我们去往挂满蛛网的他想打造成古镇的破落村庄;我们开进大山,深处有溢到地表未经开发的温泉;我们临近小溪,远望有烟雾缭绕厚实深沉的翠郁大山。
(村庄一景,摄于出差时)
我的“胡”建老板继续驾着车,手指向前方,他说:“你们看,这是黄牛。”过一会儿,他又说:“你们看,这是火龙果树,那是柿子树。”
这天,他心血来潮,决定亲自下厨,为我们做一顿晚餐,他端来煲好的一大锅鸡汤,乐乐悠悠招呼大伙儿:“你们快尝尝,这里买来的肉都是甜的喔。”看来,深入农村,这儿有他的理想。
他捣鼓一翻,这里建立起了中国生态示范镇;他热邀宾客,厅级干部为他揭布挂牌开张。他坐在布满谷屑的沙发上,逐一为各位领导、潜在投资方、目标合作者介绍他在此地欲意实施的鸿图大展。
闲来无事了,我的“胡”建老板也会对我们掏心挖肺,讲述他的一路艰难。他说他还有矿山,资金紧张,开采困难,固定的维护费用却花的一如既往。他说他有一朋友,曾经囊中羞涩,炒成一处楼盘,翻身在他之上,每每露出欲合作不合作的试探模样。他说他的第三任老婆小他十几岁,家教森严,娇妻难养……
我的“胡”建老板披坚执锐、夜深方睡,他在变幻莫测的商业战场上沉浮,一如往常。某天,他在朋友圈转发一篇文章,内容是企业债务危机正在中国扩散。
而我们也不得不面对这样一种现实:近年资金紧,银行放贷难,生意不好做,一环扣一环。我的“胡”建老板,日积月累,堆积起一笔笔早该列入坏账的应收账款。
我们为了生计,终于辞职,各自奔散。昔日玩闹嬉笑的办公室,如今空空荡荡,徒留下我那“胡”建老板,和拖欠三个月尚未支付的工资单。
欢迎打赏